文化江湖>灵异>稼穑记 > 下部-第一章
    夜是奇妙的,月夜和晦夜更是各有其妙。

    月华之夜,适于做一些迷梦。月色如水,缓缓摇荡,月色似雾,轻轻飘拂,每个人都可以披上羽衣仙裳,无忧无虑地和神仙们同日而语,潇洒浪漫,又不至于太过张狂。用不了多久,就会身心俱悦。

    沉沉暗夜中,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寻求平等。地位高贵的精英们,藉此觅得一丝灵魂的休憩,而卑微之人,也可以信马由缰地做一些高高在上的美梦。在暗夜里,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,这或许就是造物主对芸芸众生的一种不分贵贱的平等安排。

    在晦夜里,可以不受羁绊地天马行空,放浪形骸,去做一些非凡的思维运动。风高放火天,月黑杀人夜,何其畅快淋漓,胸中块垒瞬间坍塌,心间压抑顿时消散。

    这样的夜里,多龙常常会独自在田野里游荡,且行且思,怨恨天地之不公。是啊,天之道,损有余以奉不足;地之道,损不足以奉有余。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,而他却无缘相识。他只知道沙阳的一句老话:风往谷堆上刮,绳从细处断,因此便愤愤难平。

    这天夜里,彤云密布,而且风很大,下弦月忽隐忽现。多龙和苏五坐在窝棚外面,背靠着篱笆,一起观望天上的流云。月光中的云本就格外迷蒙,加上快速的流动,更是变幻莫测。

    “苏叔,明天就要走吗?”

    “走啊,春天来了。一年之计在于春啊!”

    多龙没有接话,仰头又看天空。苏五看得出他的心思,说:“你放心去。骆驼我都给你调教好了,叫走就走,叫卧就卧,比你使唤老二还灵便哩。哈哈哈——”

    多龙忽发奇想,问道:“苏叔,你成过家吗?”

    苏五黯然地说:“咋没成过?不成家还算个啥男人!”

    “那——婶子漂不漂亮?”

    “漂亮漂亮!兰花花呀!可惜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唉——”多龙抑郁地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娃娃家,叹个啥气?”苏五气愤地说,“人生自古谁不死,只要能给活人留下念想,就是没死。我给你说,人,不管贫富贵贱,都要活的豪爽大气。我那个女人,就是这样的女中豪杰!我现在的脾性,都是她传染下的——”

    多龙好奇起来,“女中豪杰?”

    “你们娃娃家没经过世面,还以为秀才不出门,遍知天下事哩。却不知要知朝中事,乡间问野人。俗话说,藏龙卧虎,你知道啥意思吗?”

    “呃——”多龙想了想,却不知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“我就知道你想说深藏不露。错了!我给你打个比方。我们沙阳,不管在哪里,有两样事上绝不能目中无人。一个是写毛笔字,一个是下象棋。你要敢胡吹牛皮,肯定立马丢人现眼。懂了吧?”

    “懂啦懂啦!不过苏叔,你还是言归正传吧。”

    苏五笑道:“我就这个毛病改不掉。好,言归正传,言归正传。——我的那个兰花花,其实是个蒙古女子。说是我的婆姨吧,又没拜堂,说是露水夫妻吧,又把我的老人伺候下场,只可惜没给我留下一男半女。唉——就那样死了。老天爷不公呀!好人命不长,贼疙瘩活千岁。留下我这样的人,有啥意思——”苏五忽然放声大哭起来,哭了一阵,又接着说,“闲事都不说啦!我知道你想知道啥——还是那年,我们走包头,在沙窝里遇上了土匪——”

    “苏叔你稍等一下。这个事,我好像听爹说过——”

    “对,那次就是和你爹一起去的。也是今天这么个夜,我和你爹拉着一十三峰骆驼,走的慢了些,错过了站头,就在沙窝里歇下脚。夜里,睡的正香,帐篷突然就塌了,外面刀子乱戳。那些天杀的马家回回,可不像一般土匪要钱不要命,他们可是见人杀人,见货抢货,见骆驼叼骆驼,寸草不留呀。这时候,没经验的人肯定就会出声喊叫,望外爬。可我跟你爹是啥人,我们一动不动,一声不吭。你爹屁股上挨了一刀,我的腿上挨了一刀,鲜血咕嘟嘟直冒,我们就咬牙忍着,直到外面没了动静,才爬了出来。两个人一路爬,一路爬,好在是数九寒天,血随流随冻,总算爬到一个蒙古包里。一个老奶奶,一个女子,用马**酒给我们泡了一天一夜,才把冻着的血疙瘩泡开,这才救下了两条小命。我和你爹一住就是半年。俗话说,日久生情。那女子天天给我们擦洗伤口,我就给她喧古今讲见闻,天南海北胡吹一通,她一听就迷,天天夜里挨着我睡。你想想,人非草木谁能无情。她身上渗出来的奶香味比千年的茅台还醉人呀。可我不能碰她,只能忍着,在睡梦里做那些好事——”说到这里,苏五停了下来,呆呆地望起天上的云彩。

    “那后来呢?”多龙迫不及待地催促道。

    “噢——”苏五缓缓收回迷蒙的目光,接着说,“这样一住就是半年,老奶奶忽然无疾而终。我们把她入了土,又住了三日。临行前,我那个兰花花忽然说要跟我们走。天呀,我咋能趁虚而入,吃了人家的还要把锅端走。我千辞万推,怎么都拗不过她。第二日,她就赶上她的三十六只羊,蒙古包也不要了,跟我们一起上了路。谁想到,在沙井子口,遇见官府把土匪绑在木桩上叫人认。我们连土匪的面都没见上,哪里认得。官府就叫我们认骆驼。嘿,一个不少。我们领了骆驼,在土匪身上一人剜了一刀,就回来了。”